2 回返学校
“才六点半。”
我比手机闹钟所设定的六点四十分起得早。走去厨房,看见一张写着“上学愉快”的字条贴在冰箱门上。我拿起笔,在字条的末端画上一张笑脸,回谢爸爸。
“如果觉得不舒服,那就跟老师请假。”妈妈脸上有些不放心,还将
“频尿”这两个字换去让我感到比较舒服的字眼。
“我知道了。”我穿上校鞋,妈妈这时递来一条红色领带,“还有这个。”
哦,我差点忘了!校方规定每逢星期一都要把它戴上,否则会被罚钱,还是扣学分……嗯,算了。
“我走啦。”接过领带系好,我朝妈妈挥挥手,离去。学校就在我居住的组屋后面,很近,走路的话大约只需花两、三分钟就到达了。
一踏入校门,我就听到了学生们之间的谈话声。心想,那个想念着的热闹终于回来了。只是重新面对人群,我还是有点不习惯兼不自在。
“呼。”我把双掌贴在口前吹出暖气以舒缓心里的紧张,来到礼堂前的走廊上。
“Hello,喵?” 途中,我对这只侧躺着的小花猫这样叫道,然而它发现到我却没有想要逃开的意思。我就站着不动,静静的见它走过来,磨蹭我的小腿。啊,看来它挺喜欢我的。
七点,铃声响起了。我跟上其他人的脚步到操场去,排在5E班的女生队伍里。一个被校方认定的差班。虽说是周会,但我们每一天的上学日都必须到这里集合,只是星期二至五的时间较短。
“佳莹?”半分钟后,我身后突然发出一把惊讶的一叫。我眉毛一扬,把头转过去,看是谁在叫我。
是美怡。一个身形比我还纤瘦,绑着一束大马尾的女生。她的声音引起其他同学纷纷朝我这里看来,目光有着好奇,或是少许讶异。我也不去多想他们怎么到现在才发现到我。
“开学第一天之后你就没来学校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了?”她问我,小心翼翼地。
但我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因为我不希望把我的病讲出来吓死人。要不,就对我投来这种令我好不舒服的同情目光,或是净说些自以为可以让我振作起来,实际上没有意义的话。
“别想太多啦,你会好起来的、你要多出去走走,这样才会有精神、比你更惨更可怜的人还多得是,所以你要坚强。就像我,离了婚又失业却还去做义工呢。”
这一些都是旁人在问起我的病情时所说过的安慰话,而我就在暗中将这些话归类成废话、蠢话。因为这些所谓的安慰方式根本起不了任何鼓励作用。若造成反效果,被安慰的人就会深深觉得原来自己是多么的无能为力,甚至憎恨自己。
总结就是:以比惨、以比下有余的方式去安慰人,实在没有意义。
再说,每一个人对碰到的遭遇和所能承受的程度有所不同。有些事的发生对我而言不过是件小事,但对一些人可能很重大、最为在乎的事,对此无法释怀。
好不容易(的确,对于经常感到疲累的我而言,真的好不容易)等到这冗长又枯燥的周会结束,我们终于可以回班去了。而在这时候,我依旧会在进入课室之前,先去洗手间一趟。
我忘了我的座位在哪里。那随便吧,就选后方角落处的位子好了。够偏静,不易被谈话声打扰。
“佳莹,这两个月你发生什么事了?”美怡走过来对我这么一问,其他同学也不时往我们这里看过来。我有些犹豫,但为了避免产生误会,我还是说出来吧。
“我患上了忧郁症,之前一直都在家里休养。”我的语气很平静,还挤出一副微笑。而此话一出,原本吵吵闹闹的课室突然静了下来,静得好不正常。
“我现在好一些了,只是很容易疲倦、爱睡、一直想要上厕所。”这个答案,可以了吧?
“这样啊。”美怡想不到什么话来搭上,显得支吾起来。直到有位男同学大呼:“老师来了!”,她和其他同学赶快回到各自座位上,拿出历史课本。
陈班主任负责教授历史科。她一看见我,就走前来关心几句。我先是谢了一声,直接用回复美怡的话来回答她。
她为人随和,和同学们之间的相处有如一位大姐姐在教导着我们这群还不懂事的小弟妹。只不过她在教课时会特别严肃,所以没有人敢在上她的课的时候打瞌睡。
我专心听课,也抄了她在白板上写上一行又一行,多得吓人的笔记。写着写着,疲倦感又入侵而来,我不经意的打了哈欠,连续几个。随后,在那场梦中不断奔跑、大声呼求、无助和啜泣。
先是陈班主任,然后一阵铃声响起又把我给惊醒过来。迷迷糊糊中,我听到有两个女生正在对话,从中得悉现在是下课时间。想去食堂吃点东西,无奈浑身的疲惫感让我失去动力,不想起来。想睡。
“诶,听说BlueN又要来Bukit Jalil开演唱会了。”一把完全不熟悉的女声在我耳边响起。
“是啊,超期待的。啊,一想到他们要来,我简直兴奋得睡不着了!”
“我前年有去,今年当然不会错过啦。当然,我绝对会穿蓝衣出席的!”
她们的声量过大,我不得不从昏昏欲睡中醒过来并慢吞吞的起身。而就在这时,有一个绑着偏左的马尾,咀嚼口香糖的女生朝我走过来。
她是子珊,个性有点酷酷的女生。
“橙说,如果你想要抄回之前的笔记的话可以跟凯文借,不想抄也没关系。”她一开口,一阵莓果的香甜气味扑鼻而来。
她口中的“橙”正是全校的人为陈班主任而取的花名。除了姓陈,还有一个原因是她携带的文具和手机壳都是橙色。或许,那是她的幸运颜色吧。
“怎么,你要吃吗?”她眉毛一扬,从口袋里掏出一罐桃红色包装,覆盆子口味的口香糖。
我连忙摇头,然后见她转身背向着我的拿起镜子整理刘海,继续和她的朋友们有说有笑。
“她是谁?”有个拿着漫画书的眼镜女生疑问,瞄我一眼。虽然声量不大但我听得很清楚。
“这一班的同学啦。她之前生病了,今天才回来上学。”是子珊在回答,但没有看我。
我假装没听到她们的对谈,伸起懒腰,站起来,甩甩脖子走出课室。只是,在临走之前,她们的对话和笑声让我心头一紧,而心突然叫自己赶快离开这里。
食堂挤满了人群,热闹得很。我还未能适应到吵杂声,用掌心揉了揉太阳穴舒解头疼。四处张望,看见正在用餐的美怡大声的叫住我,还不停的招手。
“要过来一起吃吗?”周围太吵,她抬高声量。
“哈?”我怕听错,于是走上前去问她。结果发现到坐她隔壁的同学全都是她的朋友,而碗中的清汤面条看是快吃完了。
看来还是别去了。我都不认识这一群人,这样插进去好像不恰当。
“不用了!”我大声回应。怕她听不到,我还做了摆手手势,默默走到面档拿起一碗米粉,付钱,等待小贩盛汤。就在我捧着这碗清汤米粉,小心奕奕地走来到座位处时,她们已经离开食堂了。
“郑佳莹,她只不过是作为同班同学的身份来慰问你的病情罢了。并不是作为朋友来关心你这一个人。”脑海中忽然有个声音对我这么说,语气充满嘲讽、不以为然之意。
“我知道。我们彼此都不熟,也不值得别人对我这么好。”我心不在焉的回复内在声音,鱼丸被我咀嚼了好久才下咽。
我就是那么孤僻。一直以来,我和所有人都是处于点头之交的距离,所以我不应该去妄想他们有没有关心着我。要记住,刚才美怡只是觉得我很可怜,需要获得关心、关注,就这么简单罢了。
再说,我没有朋友但还有父母啊。只有家人才会无条件的付出,其他人绝对不会。不会的。
上课的铃声响把我从那飘到老远的思绪给拉回来。我回过神,赶快把剩余的米粉吞下肚,然后回到班上服用抗忧郁药,继续我和周公的约会。拜托,不要恶梦。
“上学还好吗?”放学回来后,妈妈帮我开门,脸上带笑。
“还不错。”我原本想说还好,但这是在说不够好的意思。
洗了澡,吃了午餐和药,我直接趴在床上呼呼大睡直到旁晚六点时分。爸爸在这时候下班回来,问起我在学校的状况如何。然而我只是用“嗯”来回应,他们也没再多问。
拿了一包烧烤口味的薯片进房,我边吃,边上网游览面子书,看看网友们发布什么有趣的事。
趣事就没有了,倒是大堆的谩骂。我很纳闷,原本欢乐的交流平台变成论理战场,谁不爽谁就恶言相向。当中最让我无言的,就是某些网友连普通不过的琐碎事都要发布。
“今晚的宵夜、晚安、拜拜,我要睡了、我要出门啦、我要结婚了,哈哈骗你们的啦……”我忧闷的读起以下留言,真不明白这些废话为什么可以得到这么多的“赞”。
是因为他们备受关注吗?是这样吗?而我……无人理会。
“跟我没关系。”我摇头自我安慰,然后关掉电脑,爬床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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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了一场怪梦。梦见周围的街道景色被泼上灰色的颜料,像油漆般覆盖原有的色彩。
里头的我正无助的跪坐在地,目光流露恐惧的环视该灰色颜料流到自己脚边。好想起身,但双脚好像被什么东西粘在地面上,无法动弹。
“好可怜哦。需要帮忙吗?”有一群人出现并在我身边围绕着走。没有停下,嘴里不断重复地说好可怜噢、好不幸之类的话,但就是没有上前一步,给予帮助。即使我主动伸手向他们求救,他们还是无视于我,更通通撇头离开。
“不要走!我求求你们!”我大声呼叫,惊见脚边以外的范围被灰色颜料覆盖,如同瀑布般往下流泻让地面凹陷,形成不见底的无底洞。霎那,恐惧感油然而生,彻底占据了我的身心……
“哈……哈……”
我是被一股急速堕落的刺激感给惊醒过来的。先是擦掉额上的汗,然后看着自己的手,不断回想起在梦里的这群人们的无视于我,以及那看似表达同情但其实充满了嘲笑之意的目光。
“这就是同情吗?所谓的同情,就只会在旁净说些没有帮助性的话吗?”我自问。
“别相信任何人,否则被所信的人伤害,是没有人可怜你的。”又是那把声音,在我心里浮现。
“那我父母呢?也是选择不去相信他们吗?”
“那你问问看你自己啊,你还在对他们保持怀疑不是吗?要不然你就不会只用‘嗯’来回答了。”
我无话可说,像挥赶苍蝇般挥摆手。它离开了,但所说过(浮现)的话深深地烙在我脑海里,挥散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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