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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敢确定自己的情绪是否完全平伏,因此决定缺席两天,星期三才回到学校上课。今早的风有点大,我加快脚步走到食堂处找个位子坐下。隐约听见,有人叫住了我。是美怡。
“你还好吗?不只是她,连凯文和子珊也跟着过来,慰问我。
“你们,是在问上个星期五的事吗?”
“这当然咯。说真的,你把我们给吓死了。”子珊叉腰发话,“其实我们已经不满她很久了。所以就在昨天,我们全班人一起搞对抗,表达不满。”
“你们,做了什么啊?”我吓了一跳,深怕会发生什么严重的事。
“我们大吵大闹,更不抄笔记、不写功课、不交作业咯。”凯文回答。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们要弄坏她的车子之类的。”我猛松了一口气,拍拍心口。
“没有啦。”美怡笑言,“虽然我们是差班生,不爱听课、常闹事,但不代表我们会乱来。”
“不过嘛,这一次连最听话的班长也和我们“同流合污”了。”子珊脸上带笑的看着凯文,用手肘推撞他。
“喂!美怡不也是听话的乖乖女咩,怎么只说我?”
两个女生吃吃笑,摆明是在欺负他。当然这绝对是在凯文所能接受的范围内,不会影响到之间的感情。
但看到这里,我不知觉地小声的“啊”叫了一声,才知道心里渴望着有人和我这样打打闹闹。
“说真的,我们看不惯她那副高高在上、自以为是的态度。她请假请那么久,那就直接让邱依芬老师继续教我们不就好了咯。还记得第一次在上她的课的时候,她竟然叫我们拿出一张纸,去抄下她在白板所写的协议书,最后还要我们签名勒。”子珊一脸不屑,“你知道吗?协议的内容,是要求我们安静、不准谈话、不准顶撞她之类的烂规矩。”
“A到D班都没有这种东西的,我们被针对了。”美怡补充。
“不过换个角度去想,我们简直像个明星艺人去签约呢。当然,要求我安静听话倒是没问题的啦。”凯文哈哈大笑,结果被子珊往他的太阳穴上拍了一掌。
“今天有上她的课呢。”美怡不再笑。叹了口气,双肩下垂。
“不知道她会不会跟你道歉?”凯文也敛起了笑容,双手抱臂。
“道歉?这怎么可能?学生向老师道歉就天经地义。老师向学生道歉?对他们而言简直是违常伦理!不可能的!”子珊边说边白了凯文一眼。
“我没事啦。她要不要道歉那是她的事,我不会再为这件事情跟自己过不去了。倒是你们,这么做,不怕受到处罚吗?”
“不做都做了,还能怎样?处罚?有啊,待会的周会我们都被叫上台去。”
“什么?!叫上台……”我睁大双眼,铃声就在这时候响起。见众伙们纷纷拿起书包到操场去,我忐忑不安,真希望时间能停下来,好不希望看到他们被处罚。
“不用担心啦。这是我们自己自愿的,你别放在心上。”美怡转过头来看着我,脸上带笑。
“不管怎样,我们都会站在你这边的。”随着,离我最近的凯文也对我笑说。
而我,僵在原地。看着他们走去,心里满腹疑问。
这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一个没有过多的接触,交情不深的我而跟老师起冲突,结果遭受处罚。这值得吗?
我硬着头皮的走到操场。见训导主任走上台,报出被记录在名单内,犯下顶撞老师的学生们的名字。在短时间内,班上的十几个同学陆续被叫上台。我不在乎,其他班的人朝这只剩下我们八人的5E班看,我只担心,他们会感到难堪。但出乎意料的,台上的他们一点都不在意被指指点点,还有说有笑。
是我太过介意了吗?一直觉得被叫上台是很可耻、丢脸的事。但对他们而言,这一点都不算什么。
庆幸的是,训导主任没有给予重罚,只是叫他们拾起操场上的垃圾就可以回班。
“值得吗?”我对他们这么问。不管是为我出气,还是纯粹的对Miss
Eng表示不满。
“没什么值不值得的。只不过是被罚站,然后捡个垃圾而已。再说,我以前都被叫上台好几次啦,不出奇了。”子珊耸耸背,继续对着镜子打理自己的刘海。我不知道该不该说声谢谢,只好傻笑。
“其实美怡一直都有在关注你哦。只是见你总是不理不睬的,就不敢再去打扰你了。”凯文的话,让我面向美怡,而她用手梳理头发,掩饰着不好意思。
“我没事啦。虽然有被那件事搞得很不开心,但在前几天去了一趟游乐场游后,什么不愉快都消失了。”我马上做出反射动作—拒绝,不要让别人担心。
“别老是说没事没事,这只会赶跑想要帮助你的人罢了。有时候示弱总好过逞强,这没什么好丢脸的。”子珊对着镜子跟我说话,但没有看我一眼。
“即使我们帮不上忙,但起码能发发牢骚,发泄情绪。所以,别老是憋在心里头哦。”
美怡这番话,令我瞬间想起魏宏在图书馆对我说过这类似的话。手这下无意的,挠了挠脸。
我差点忘了要向他道歉呢。
国文课结束了。我们全班人都以最不期待的的心情,见Miss
Eng踏入课室内。她的身上,依旧穿着那件灯笼袖衬衫配搭有点土气的黑色直长裙。
凯文带头起立,同学们都有站起来但姿势不端正。纷纷作出拉头发,摸耳朵等等的小动作。
“Good
Morning Miss Eng.”全班语气懒洋洋的,搞得气氛很僵硬。紧接着大伙们欢呼一声,纷纷拿出零食大吃大喝,甚至越过座位大声聊天。以前也不是没有过这种情景,但未免做得太明显了。
我尴尬得把双手掩住脸。从指缝间发现Miss Eng 朝我这边看来,就赶紧的把脸贴在桌上假装睡着。传来“叩叩”敲声,是她用马克笔敲着白板以示安静,每敲一下我的心就会跟着猛颤一次。
“如果你们还想这么做的话我也无法阻止。只不过,我希望你们能够稍微安静一下,让我向郑佳莹同学说几句话。”
此话一出,让全班人都静了下来。我放下手,见Miss
Eng往我这里走来。
“对不起。”就三个字,她的语气平顺得很,没有一丝不妥。
我抬起头看她,一时无法适应她这种放软的态度。其他人一脸惊呼,好像太阳真的从西边出来似的。
“哇,见鬼咯。”不只是子珊,连我都想呼出这句话。
“许老师已经跟我讲解过了。你的病情,我下一次会多加留意的。”
我还不知道自己该摆出什么表情好。但一人让一步,我接受了,也为那时候的大声道歉。
“那,我们继续上课吧。”Miss
Eng点点头,回到白板前不停地写,没去理会我们全班人。即使我们都静了下来。
“我知道你们一直以来对我有所怨言,但其实我的要求很简单,就是希望你们能好好上课。”Miss
Eng回望我们,语气显然少了强硬,“快把这些笔记给抄下来吧,我给你们十分钟的时间。”
面对她突然的转变,同学们之间你看我、我看你,然后乖乖回到座位。虽然还是有人大声谈话,但没有像刚才那样那么夸张了。
我把视线落在他们三个身上:专心上课的凯文、偷偷在画画的美怡以及托着腮凝视窗外景观的子珊。默默点下头。对自己,对他们表示说,已经没事了。
下课时段下了一场细雨。我边吃面包,边徘徊在提供教师们用餐的房间外等候。待许老师用餐完毕,我和她一同到四楼的会议室外。有老师在,巡查员没检查我的裙袋就让我上楼去了。
“最后她道歉,我也道歉,整件事就完结了。”走廊上,我没有一丝遗漏的把那件事述说出来。
只不过,虽然我选择了让步,但我不敢说,我已经原谅了她。
“其实我在那天向她说明你的病情后,她感到很讶异。说自己伤害了你,心里很不好受。”
“是吗?”我没兴趣去理会Miss Eng有想过什么。转过身面向走廊,看着对面的5E班。
“我听同学说,她有要求E和F班的学生去签类似协议书的东西。是不是因为我们不会读书,就觉得我们很叛逆、不听话?”
“没有啊,我见过她和一些F班的学生挺要好的。或许是,她对你们要求过于严格,导致双方之间产生了一些误会了。”
“是吗?” 我不以为然。双手搭在走廊边的矮墙上,微微的握成拳状。
许老师伸手轻轻搭在我的肩头上,温暖的触感有如前几天爸爸在摩天轮上鼓励我一样。我向她道谢,仰望细雨后的晴朗天空。
和许老师分开后,我走向图书馆去。一进门,就看见刘魏宏正在翻阅报纸,不知看到什么而露出了笑。或许是发现到有人(是我)的靠近,他马上抬起头来。
“佳莹?”他又惊又喜,然后发现自己声量过大,捂住了嘴。
“我们到别地方聊吧。”我怕打扰里面的人,竖起拇指指向身后,走到离图书馆不远的转角处。
“对不起。”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我对上次的语气不佳向魏宏道歉。见他一脸疑惑,我继续说下去。
“我选择拒绝你,那是因为……我讨厌被同情。总觉得,被同情就好像被当作脆弱、差劲的存在。也因为自己怕受伤害,所以不敢接受别人的好意、相信别人。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太过自我防卫了。”
我垂下头,十指交扣。
“我知道。”他摆摆手以示没事,“你其实并不想对任何人发脾气,只是无法控制情绪而已,我明白的。至于上个星期五的事,我想说,别人误解你没关系,有我们懂你就够了。”
我们?当中是在指美怡他们吗?
我心里忽然有些感动。貌似除了爸妈,就没有其他人对我说过这类似的话了。
“郑佳莹做得来的,对吧?什么忧郁,什么心灵感冒,全都统统赶出去吧!”他举起拳头向上,然后自知失态的挠挠头傻笑,我跟着笑了。
“看,你笑起来真的好看多了。我听说过笑可以带来正能量哦。”
在魏宏的鼓励下,我再努力的露出刚才的笑颜。但下一秒,我把它收起。
“不知道这个低潮期还会持续多久呢?一直以来,我的情绪时好时坏的,像过山车般起伏不定。”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伤心处、不愉快的事。即使是非常乐观的人,也会有一朵伤感的乌云。”魏宏的双手,划出了一个弧度,“但我觉得最重要的,就是先暂停下来,好让自己去整理心里的包袱,在哭过、怨过之后才继续向前进吧。”
“说得挺有道理的。看来你可以去写本心灵成长的书。”说到这,我万万没想到,自己还会开玩笑。
“我没那个本事。”魏宏笑着摇头,“但我想对你说,因为你经历过这段遭遇,所以在未来,你可以帮助到和自己有过相同经历的人。”
“帮助他们?”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只觉得交给辅导员或是心理谘商师会比较适合。再说,我还未完全走出这场风暴,还是先顾好自己吧。
“其实啊,在分班之后的这三年以来我一直都在关注你。当时,我还以为你已经忘了我,自己又不敢上前和你谈话。”
“其实我没有忘记你,只是孤僻感作祟。甚至觉得,你身边有一群朋友了,少我一个都无所谓。”
“有所谓哦。我还记得中一时期我偷偷带了《平旦漫画》到班上看,你就突然上前问我能不能借给你看。就这样的,我们从聊起喜欢哪一本的开始就认识了。”
“是啊。”听起魏宏这么一说,我都记起来了。当时的我们虽然所谈的话不多,但我觉得好愉快。真的。
我抬起头,和他相视而笑。彼此间,好像少了一道隔膜,并且拉近。
“对了,你上次看的那本轻小说还要看吗?我刚才看到有人还这本书了。”
“真的?那我要赶快去借了。”之前翻阅的《罂笼葬》只阅读到第一章,无论是人设还是剧情内容我都忘了一干二净。再说我还欠许老师一篇读后感,那就快点完成它吧。
“我陪你去吧。”他跟上来。
“好啊。”我对他一笑。更重要的是,我开始接受别人的好意了。
在放学后,我躺在客厅沙发上,以那稍微快速的翻阅速度,不到两个小时内就把《罂笼葬》阅读完,但还是写不出任何感想。内容表达的恋生畏死的主题过于沉重,也不是我想要写的题材。
“即使来世,你不来见我也无所谓。以一个人的身份,转生吧。”我照读珠罂神对怀里的茧的低语。无可否认,我被这一段搞得鼻头一酸,好想哭。
但,在突然想起魏宏举高拳头的滑稽模样时,不禁笑了。
再这样吧。再让我多笑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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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第一代《The Sims》的《Build Mode 6》,投入在幻想着自身躺在繁星下,我把手朝伸向天花板抓了抓,渐渐入睡。
梦来了,这次的场景是一片白茫茫的空间。里头的我,正不断的往前走,步伐越来越快。
场景变了。我停在一片仅有黑白灰的虚无空间中,有一群人在我身边走过。他们没有说话,只有绕开我、无视我。除了自己的呼吸声,其他声音好像被消了音,静得可怕。我不去多想他们会走到哪里,选择反方向走。此刻,一阵模糊的旋律从某处传过来,像是在指引着我。
我不断往前走,好久好久。直到,被前方的一群人给吸引住而停下。他们,约有五、六个人,正在并肩而行,和我一样,在人群中反方向地走着。
我不知道他们是谁。但给了我一种很想要奔上前,和他们走在一起的冲动。
“去吧!”某种声音仿佛在鼓励着我。我踟蹰了半响,最后决定踏前一步,跟在他们的后头。
“等等我!”我对他们大叫,脚步加快,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
他们停下来了!全都在逆光照耀之中回过头来,朝我招手。我脸上不知觉的露出了笑颜,加快脚步。但还没来得及看清他们的面孔,我就被吵闹声给惊醒了。
“讨厌!我的梦还没结束呢!”我皱起眉头,拿起手机关闭闹钟。每次做梦的时候总是这样,离结局还有一小段就这样被打断了。
但没关系,我可以自行去幻想出来。去想象梦中的我和他们并肩走着,穿着校服、便服,在学校、在游玩、在逛街、在打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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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话说:
曾经有人问我,她没有对你道歉?
我回说她并没有。深记得在华语老师帮我向她解释的隔天,那天是星期四(还是五)的体育课。没有去操场,她带我们到Bilik Makmal(实验室)上课。
我回说她并没有。深记得在华语老师帮我向她解释的隔天,那天是星期四(还是五)的体育课。没有去操场,她带我们到Bilik Makmal(实验室)上课。
她(教英语兼体育)帮我们全班男女一一量身体,无论是说话还是动作,对我很轻柔。当时我只冷眼瞪眼,来代替开口问:“你为什么不愿说出那三个字?你还敢这样对我笑?你知不知道你昨天那些话是对我有多重大的伤害?”
接后,我受不了,就选择休学,大约有1、2月后才回到学校。
至于我有没有原谅她......我不想骗自己,我心里根本没有、不想有这个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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